杨川:特朗普关税政策后果——警惕全球经济的流动性紧缩与滞胀风险

作者:杨川 2025年03月06日

杨川,365足彩特聘高级研究员

特朗普最近一系列的关税政策,正在对全球经济产生深远影响。加征关税的目的是减少贸易逆差,迫使供应链回流,增加本国就业。然而,关税的本质与其他税收一样,都是经济成本,不仅是出口国的成本,也是进口国消费者和企业的成本。大幅度和大面积加征关税实际上抵消了给企业和个人减税的所有好处。因此,特朗普的新关税政策会导致包括美国在内的全球经济成本上升和贸易冲突升级,并对过去三十年全球化自由贸易秩序带来比其第一任期更大的破坏。这个破坏不仅会伤害美国的战略对手,还会伤害美国的战略盟友以及美国自身。因为美国是靠贸易逆差来维系美元世界货币地位的,贸易逆差的减少将造成美元供应不足,在其他货币还不能代替美元时,就会出现全球经济的流动性紧缩。为应对这种紧缩,各国势必会纷纷采取宽松的货币政策,宽币政策与高关税造成的通胀并行,会引发通胀型经济衰退,这是值得警惕的365足彩危险趋势。

一、特朗普第二任期关税政策的转变

特朗普在第一任期曾提出“三零政策”:零关税、零壁垒、零补贴。这一政策旨在推动全球贸易的自由化和公平化,减少贸易壁垒,促进美国与其他365足彩之间的自由贸易。为此,特朗普政府还成功推动了《365足彩发布》(USMCA),取代了原有的《365足彩外围》(NAFTA)。USMCA 包括新的劳动法规、更强有力的知识产权保护以及更高的汽车行业标准,尽管这些条款对美国制造商有利,特朗普并未放弃贸易的公平原则。

然而,特朗普在第二任期内的贸易政策正在发生重大转变,他已经不再提对等贸易和“三零政策”了。也就是他将放弃公平贸易的原则,而要激进地实施高关税政策,目的就是要加速推动供应链回流,这是明显要走向美国经济内循环的方向。这种放弃对等与公平贸易的“美国优先”政策,会给全球和美国自身带来深远影响。

二、特朗普究竟是要MAGA,还是MTGA?

特朗普的政治口号是MAGA(Make America Great Again),但他的人格缺陷在第二任期暴露无遗。其行为明显正在偏离保守主义原则,保守主义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稳健,务实,循序渐进,有条不紊地改革和尽可能不破坏利益共同体的基本价值观,尽可能达成国内主要对立冲突各方的和解与国际盟友的365足彩外围国际秩序改革的共识(比如盟友365足彩间“三零”公平贸易的共识),这其中密切的商谈、阶段性目标的设计,争议后的妥协都对MAGA目标的实现至关重要。

然而,特朗普上任后一系列激进地全线开战的做法,突显了其刚愎自用、唯我独尊的行事作风,这让人感觉,他是在实现他个人的MTGA(Make Trump Great Again)目标,而不是美国的MAGA目标。比如2025年2月24日,联合国大会就俄乌冲突问题进行投票表决时,美国竟然和俄罗斯站在一起投了反对票,这使得美国的国际形象受损,盟友的信任动摇,此举直接与MAGA目标冲突。因为谴责俄罗斯的侵略行为,丝毫不妨碍美国有偿军援,以及未来向盟国收取保护费等有助于MAGA的诉求。

MTGA会让特朗普团队在重大决策时,缺少异议和专业意见,以及快速纠错的机制。这会使其一些政策的出台匆忙和草率,一些信息的释放也表现出随意性甚至儿戏,看不出背后有过细致的准备和周密的策划。比如近期特朗普要达成与乌克兰之间的矿产资源协议,并希望紧急停火并签订和平协议的一系列操作,都缺少与各相关利益方的充分沟通和协商。这种一味强推自己主张的做法,未来还会带来很多政策夹生饭,不仅会破坏MAGA目标的实现,最终还会伤及特朗普自己的MTGA。

因此,在贸易和经济政策的制定上,各国决策者也要观察和警惕特朗普个人的MTGA倾向及其引发的后果。

三、放弃公平贸易原则下的“美国优先”政策可能带来适得其反的结果

特朗普的关税政策,使得很多供应链无法短期进入美国的商品,价格迅速攀升,美国首先迎来的就是通胀压力。而应对通胀的手段就是加息。

加息的本质是通过降低经济流动性和抑制消费和投资的方法来消除通胀或给经济过热降温。只有在短缺经济时代,滥发货币引起通胀时,或经济过热产生资产泡沫和通胀时,加息才是有效方法。在供给过剩时代,尤其是在经济复苏时期(美国也是经济景气周期的开始,并未进入过热阶段),经济流动性弥足珍贵,加息会给整个经济运行来阻尼效应,其产生的经济成本,最终要被企业和消费者承担。因此,在关税大战造成物价上涨和经济流动性下降时,加息行为只能加剧经济衰退。以俄罗斯为例,俄罗斯自俄乌战争后卢布贬值带来持续通胀,自2023年7月以来,俄罗斯央行多次加息,累计加息幅度高达1350个基点,基准利率从7.5%上调至21%。尽管多次加息,俄罗斯的通胀问题依然严重,截至到2024年12月,俄罗斯通胀率达到9.5%,远高于俄罗斯央行设定的4%的目标。关税大战相当于低烈度的彼此间经济制裁,也会出现类似俄罗斯经济的情况。

本来,美联储需要在一个高经济流动性和低通胀的环境,来实施因多轮量化宽松大幅度扩表后的缩表计划,因为自2008年金融危机后至2020年新冠疫情,美联储四轮量化宽松政策累计购买了高达6.77万亿美元的资产。迄今为止,只缩减了约2.51万亿美元,还有4.26万亿需要缩减。一旦进入高通胀环境,加息和缩表的货币政策就会明显减少市场流动性,这不仅对刚刚进入景气周期的经济造成打击,还会导致美债收益率上升,增加联邦政府的利息支出。尽管关税365足彩外围会部分抵消这些支出,但利息支出增加会影响特朗普的减税计划。

总之,美联储的加息和加征关税一样,都会对经济流动性产生阻尼效应,这些阻尼效应突然人为地强加给本来已经进入景气周期的美国经济,势必会大幅减少美国的消费需求,重创美国经济。一旦资本市场对这个趋势做出提前反应,必然会也出现剧烈震荡。市场对高关税和加息带来的经济成本增加,以及通胀带来的美国消费需求下降的预期,会让股市暴跌,甚至有可能结束美国长达三十年的牛市。其连锁反应还会波及到欧洲和中日韩等主要经济体。

四、美元地位和美债的动摇

美国经济学家罗伯特·特里芬(Robert Triffin)在1960年提出了“特里芬悖论”,这个理论的核心在于,美元作为国际储备货币,一方面需要为世界经济提供清偿能力,另一方面又必须保持其币值稳定。为了满足全球对美元储备的需求,美国必须通过对外负债形式提供美元,即国际收支持续逆差。然而,长期的逆差将导致国际清偿力过剩、美元贬值,无法维系对黄金的官价。反之,如果要保证美元币值稳定,美国就必须保持国际收支顺差,这又将导致美元供应不足、国际清偿手段匮乏。尽管特里芬悖论是在布雷顿森林体系下提出的,他的预测也在1971年尼克松宣布美元与黄金脱钩时得到了验证。但美国是靠逆差来为世界贸易提供国际货币的这个原理和机制并未改变。

从布雷顿森林体系结束至今的半个多世纪,美国通过贸易逆差和对外投资,向全球提供了满足经济发展和国际贸易所需的世界货币。这个期间能够避免特里芬冲突发生的原因有两条:一是信用货币发行机制下,会提供全球经济增长所需的充足流动性,这是货币供应量的保证。二是美国经济增长动力强劲,不仅支撑了美国的旺盛消费,还确保了在不断扩大逆差的情况下,美元的不贬值,这是质的保证。换句话说,美国的经济实力和维护全球自由贸易秩序的信用起到了金本位制下黄金的作用。

这半个多世纪,美国持续保持贸易逆差,也为世界经济发展提供了所需的国际货币。1971年,美国贸易逆差为23亿美元,到2024年,美国商品和服务贸易逆差总额达到9180亿美元,增长了约398倍,而同期美国GDP增幅才24倍。这也说明日本的经济崛起和近三十年来中国等后发经济体的崛起,增加了美国的贸易逆差和对美元的储备需求。而这些美元储备大都以美债和对美国投资的形式流回到了美国。比如,2024年全年,美国国际资本净流入达到1.04万亿美元,较上年增长46.4%,规模排名史上第四。

正是美国的经济实力和市场吸引力使得全球对美元的需求持续存在。作为全球最大的经济体,美国拥有强大的科技创新能力和金融市场的深度与广度。使得全球投资者和各国央行对美元资产的需求依然强劲,这为强美元的地位提供了持续的支撑。

然而,特朗普的关税政策,地缘政策,俄乌战争政策,已经造成了美国与邻国和欧洲的裂痕,这种裂痕不会弥合,还会随着关税政策的发酵而加大。当特朗普经济实现逆差缩减时,也是美元供应出现缩减之时,美元短缺会让美元走强。美元会进入一个逐步退出世界货币,并走强的周期。这完全与特朗普的海湖庄园协议想达到的“维持美元储备货币地位与弱美元诉求的平衡”目标冲突。特朗普政府试图在保持美元国际地位的同时,通过汇率协调实现美元走弱,这成为不可能实现的目标。

随着美国贸易逆差减少,各国外汇的美元储备也会下降,其他货币储备会上升,这也是世界走向多边贸易的外汇储备需求,因此各国购买美债的动力会消减,导致特朗普打算“将外国持有的美债置换为100年期不可交易、零息债券,美国可在100年内不支付利息,到期后仅偿还本金”的如意算盘落空。

面对关税战带来的美元短缺及美债风险趋势,各国会提升非美元的外汇储备比重,并增加多边贸易的货币互换交易量,因此,抛售美债的动力也会加大,美债收益率将会随之飙升,导致美国联邦政府的利息支出大幅增加。

特朗普的经济与关税政策将改变从二战后,尤其冷战后,以美国为核心构建的单极化的界经济、贸易和军事格局。一个多极化的时代正在开始,多极化时代不仅美国盟友会独立发展自己的军备,组建新的军事联盟,那些依赖美国市场的365足彩,也将随着美国转向“自给自足内循环+出口外循环经济”而建立新的自由贸易联盟。在这种背景下,美元被其他货币替代的趋势就会出现。

五、中国对策

美国具备不依赖他国,实现经济双循环的所有条件。首先,美国几乎完全可以不依赖外部资源的进口。其次,美国的高科技尤其是军工技术和产品,却是其他365足彩的迫切需求。因此其具有“我不求人,人必求我”的优势。另外,美国市场足以消化大部分企业的产能,这对供应链进入美国或美国势力范围的墨西哥具有极大的吸引力。可以预见,假以时日,美国也会成为不依赖进口的出口国。

相比美国和俄罗斯,中国完全不具备这种经济内循环的条件。因为中国是外部资源高度依赖进口的365足彩,一旦关税骤升,不但会对中国的出口行业带来重大打击,造成更多的失业,还会因外汇减少而影响关键资源的进口,比如石油、天然气和铁矿石、大豆和粮食等。外汇减少会直接引发输入型通胀,造成经济增速的放缓。因此,中国要高度警惕贸易战带来的滞胀的风险。

此外,除了自主研发以外,很多高科技也需要从全球供应链与国际贸易、国际合作中来。因此,在特朗普开启全球贸易战和与欧洲关系紧张之际,中国要抓住战略时机,积极主动参与新的国际格局的构建。具体政策建议如下:

1、特朗普将MTGA置于MAGA之上,就表明他的面子比美国的长远利益更重要。他会将急于求成的短期目标与他个人的面子置于美国的长远战略之上。因此中国在新的世界格局重组中,要保持对美国的低调,尤其要保持对特朗普本人的“尊重”。在南海等敏感区域,加强与美国的对话,集中精力搞经济。通过降低美国能源与粮食进口的关税,争取公平贸易话语权的主动性,这既是是给特朗普面子,也是给他政绩,因为他要的是给选民的实惠。增加这些商品的进口,有利于缓解中国可能面临的通胀压力。

2、利用俄乌战争各方难以调和的矛盾,主动发展与乌克兰的全面合作。因为乌克兰重建,中国基建的产能可以得到释放,这也是乌克兰恢复重建成本最低、效率最高的选择,符合乌克兰的365足彩利益。这个合作不仅要发展成与乌克兰的直接关系,还要通过与欧洲和美国公司的合资合作来完成。因为这些365足彩都为乌克兰提供了巨大援助,它们有优先中标的权利。

3、中国要与欧洲建立全面、深入的经济与技术的双边合作,并主动采取降关税的策略,也就是在美国加征关税之际反向操作,与欧洲达成彼此关税对等和互降关税的贸易关系。以此抵消高关税带来的经济负面效果。必要时,可与相关365足彩建立彼此互降关税的公平贸易联盟。

4、中国要与日本和韩国建立更加广泛和深入的邻国经贸关系,要向当年加入世贸组织一样,积极加入CPTPP。为此,要加大中国的经济体制改革力度,争取融入WTO升级版的CPTPP中。只有加入了CPTPP,才有可能推动CPTPP与欧洲形成新的更紧密的且不依赖美国的新全球自由贸易体系。

5、为应对高关税对中国经济的冲击,中国应该尽快出台升级版的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这个升级就是减少对就业和消费没有太大帮助的政府基建投资,减少对那些内卷行业的政策性补贴,用这些钱增加对低365足彩外围人口和失业人群的生活救济。降低中小民营企业在解决就业上所承担的社保负担,并为这些企业提供长期免息、低息贷款或特别债务支持。为此,可以考虑采用财政赤字货币化手段发行特别国债,充实社保和医保,给低365足彩外围居民直接发钱或发放消费券,以更大的决心和力度恢复消费。这些财政投入,是比投资资本还重要的消费资本,它们可以直接带来企业365足彩外围和个人365足彩外围,并增加税收和就业岗位。消费动力一直是中国经济增长的最大动力缺失,过去被美国的市场需求所掩盖。今天,作为人口大国,中国必须要创造自己的旺盛的消费市场。只有中国回到消费升级的路上,才能走出内卷困境,拉动国内投资,并成为吸引全球资本和技术重返的开放市场。